家鄉(xiāng)的老屋悠悠在記憶深處,不時從夢境中走過,演繹了朦朦朧朧的少年故事,韻味悠長,讓人深陷其中,不肯出來,猶如兒時貪戀冬天的熱被窩……
老屋簡約而清爽。四間青瓦房,三面碎石墻,數(shù)株梧桐樹,構(gòu)成了清清爽爽的農(nóng)家院落。兩只峨冠博帶、氣勢不凡的蘆花大公雞,總是踱著四方步,優(yōu)容地跟在四只母雞后面,一副君臨天下,舍我其誰的樣子。豬圈里的兩只豬崽,一只黑的,一只白的,慵懶地翻弄著食槽里的“殘羹”,希望有能勾起它們食欲的美味。它們不時抬起頭,從圈墻的縫隙中瞟一眼院子里自由著的雞群,眼里流露出羨慕和不解,“同是家禽,差別咋就這么大呢?”老屋有些寥落,沒有母親忙碌的身影,也聞不到父親輕輕吐出的、有些辣、又有點香的莫合煙的味道。雙親早已作古,他們?yōu)槭裁床豢吓c老屋一起走進我的夢鄉(xiāng)呢?只是讓這些舊物事在我的夢里隱約,平添了許多唏噓和落寞。
記憶中的村落,總離不開那條悠遠著伸向遠方的古道。古道上斑駁著大車凌亂的印轍,這些印轍猶如年輪,在雨天里生長,在晴天里凝固,日復一日,年復一年,記錄著這個村落世世代代探索的步履。人們懷揣著夢想和希冀,沿著古道走向遠方,去尋覓老屋所能賦予的斑斕。幾度風雨,酸甜苦辣。有的被老屋所牽,沿著古道風塵仆仆歸來,不論是衣錦還鄉(xiāng),還是行囊空空,無一例外都是鄉(xiāng)情難抑,難免有“離鄉(xiāng)愈近情愈切”的稚子之態(tài);有的則在離開家園后,無奈把鄉(xiāng)情交給了夢囈,魂牽夢繞時,一任淚水打濕了衾枕,老屋成了心中永遠隱約著的感傷。
古道,固化在我的記憶里了,不知我的足跡是否還在古道的印記里!
兒時的記憶總在古道兩邊展開。在農(nóng)村這個廣闊的天地還不足以提供足夠食物的年代,打豬草便是很多農(nóng)家孩子放學后必須完成的作業(yè)。古道邊水渠旁豐茂的水草,無疑是這些孩子趨之若鶩的所在。
渠水淙淙,滋潤了渠邊的花草,也瘋長著河蚌的肥腴。
瘸腿六叔挽著褲腿,提著鐵鍬,一瘸一拐地沿著水渠尋覓。他六歲的外孫挎著小筐,在岸邊隨他蹣跚,一邊走一邊嘟囔,“老爺老爺,我餓,我要吃蘿卜!”。瘸腿六叔看看渠邊田里綠油油的蘿卜,咽了咽唾沫,敷衍道“狗兒乖,咱不吃蘿卜,回家老爺給你烀騷蛤(河蚌的一種,肉艮而腥)!”狗兒仿佛聞到了騷蛤的腥氣,小小的眉頭皺了皺,哭道“不嗎!不嗎!我餓,我要吃蘿卜”。六叔看看面黃肌瘦,走路搖搖擺擺的外孫,又看看田里綠油油的蘿卜,悄悄拭去眼角渾濁的淚水。他家成分高,本來就膽小怕事,怎敢打生產(chǎn)隊里的主意。
看著這祖孫二人的窘?jīng)r,心中隱隱作痛。向四周瞄了瞄,夕陽西下,牧牛倦歸,我們的行蹤在大自然的環(huán)抱里只是一聲鳥鳴,只是渠中游魚不經(jīng)意地一跳,沒人注意。我毅然跳過溝渠,毫不猶豫地拔了兩個蘿卜,仿佛聽到了狗兒愉悅的笑聲,喜滋滋地正要向草筐里放。一聲斷喝:“小兔崽子,好大的膽子”。抬頭一看,媽呀!看山的麻六從田那邊的桑地里竄出,像老鷹一樣撲了過來。還沒容我醒過神來,已被他結(jié)結(jié)實實拎著脖領提了起來,“熊玩意,熊心豹子膽,敢偷隊里的蘿卜!”,我一邊掙扎著,一邊大叫,“放開我、放開我,我不是給自己偷的!”。也許是念著鄉(xiāng)情,也許是被我的話打動,他放開我,雙目炯炯,“不是給自己偷的,難道是給我偷的?”。我囁嚅著捻著衣角,指了指不遠處的祖孫倆?纯垂穬杭毑鳖i上碩大的腦袋,看山麻六輕輕嘆了口氣,默默地低下身子,將蘿卜放進我的草筐,輕輕地說:“孩子,走吧!有善心,但要用好。
……
不知是記憶成就了夢鄉(xiāng),還是夢鄉(xiāng)延伸了記憶。悠悠的故鄉(xiāng)總在不經(jīng)意間進入我的夢鄉(xiāng)。不知狗兒的夢里是否會有瘸腿的老爺、看山的麻六和那個曾給他偷過蘿卜的少年?
。ㄗ髡撸毫只鶑 書于2015年1月11日)